亮灯的夜里，藏着十四年的暖

屋里的黑是沉的，摸墙走都怕撞着茶几角。开关又坏了 —— 这是物业师傅第三次上门，上次勉强凑合能用，这次干脆成了摆设，按下去只剩空落落的 “咔嗒” 声。二十年前的老开关，当年统一装的牌子早没了厂家，配件寻遍建材市场都没踪影，物业电话里的声音满是无奈：“阿姨，真没办法，要不您只能砸墙，彻底清查，再换开关吧？”

正愁得转圈时，朋友忽然来电话：“托人找着个师傅，说专门修四季的老电器，叫罗小亮，这就过来。” 挂了电话，打开大门，让楼道里的灯光照过来，心里却没底 —— 连物业都修不好，这师傅能行吗？

七点整，门铃响了。暖光裹着个人影进来：将近一米八的大个子，背着个半旧的双肩包，脸上笑的很灿烂，一口白牙亮堂堂的：“阿姨，是您家开关坏了吧？别急，放心，我准能给您修好！”

他说话时带着股踏实劲儿。一进门，就从双肩包里掏出工具包，蹲在墙角开始拆开关盖。改锥拧螺丝的动作又快又稳，金属壳子卸下来时，他指着里面的线路给我看：“阿姨您瞧，这线走的还是当年四季的老规矩，左零右火上接地，我第一份工作就是在这儿装电器，这电路我闭着眼都能摸对。”

我愣了愣，他才笑着解释：“那时候我刚从老家来北京，跟着老板干，四季的每一户电器、开关，都是我们那批人装的。现在老师傅们都走了，就剩我一人还管着老板以前这些老项目的维护。”

拆下来的旧开关触头都氧化了，他翻出工具包里的小盒子，竟从里面找出个适配的零件 —— 不是新的，却擦得干干净净。“这是我以前攒的，知道这种老开关难找，就把报废件里还能用的拆下来留着。” 他一边焊线，一边跟我聊起他老板：“您别瞧这设备早过了质保期，可只要有老客户找过来，老板从来没说过一个‘不’字。其实维护这些老工程根本不赚钱，有时候零件钱都比收的维修费贵，可老板说，老客户信咱们，咱不能让人失望，得给人家终身服务。”

暖黄的灯光漫过开关面板，罗小亮在旧接线板上轻轻敲了敲：“阿姨，您看，好了，以后轻轻一按，灯就开了。”

这老大难的问题，折磨我两年了，到他这里不足半小时就修好了。我赶紧倒水，削苹果给他。也许是当记者出身的职业病，见到这么帅帅高高，又爱笑，手艺又好的年轻人，情不自禁地采访：“你这么年轻，在这一家单位都工作14年了？”他说是啊， 当年是从大学退学来北京的。我很惊诧，“小罗，当年念大学，咋就舍得退了呢？”

他顿了顿，目光飘向窗外的夜色，像是落回了十几年前的晋北老家。“那会儿我念大一，哥念大二，我们两兄弟的学费加生活费，本就把我爸妈压得不轻。偏偏我妈又病了“，他叹了口气， 声音放轻，带着点山西人特有的温厚，“有天放寒假回家，我半夜起来喝水，听见我妈在灶房里哭，我爸蹲在门槛上抽旱烟，烟锅子明明灭灭的，半天叹口气说‘实在不行，让小亮先停一年吧’。”

说到这儿，他抬手揉了揉鼻尖，灯光下能看见眼底浅浅的红：“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，回屋翻出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—— 那是我揣着全村人的恭喜，走了二十里山路去县城取的，纸角都被我摸得发毛。可我一想到我妈哭红的眼睛，想到我哥抱着书本时的稀罕劲儿，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学校。”

他说 “退学” 两个字时，语气轻得像怕碰碎什么：“辅导员劝我，说再想想办法，可我知道家里的难处。填退学申请表时，钢笔没水了，我借了同学的笔，写自己名字的时候，指节攥得发白。走出教学楼时，山西的风刮得脸疼，我把通知书折成小方块塞进棉袄内袋，想着‘哥能念下去，就值了’。”

后来我揣着几百块钱来北京，在劳务市场蹲了三天，冻得脚发麻，直到遇上现在的老板。“老板见我揣着本《电工基础》，问我是不是想干技术活，我实话实说，说刚退学，想找份能安身的工。” 罗小亮笑了笑，眼角弯出细纹，“他没嫌我没经验，当天就带我去四季小区装开关，冬天爬梯子时，他把自己的棉手套塞给我，说‘年轻人别冻着，以后有我呢’。”

我忽然明白，为什么他能在一家公司守十四年 —— 不是没更好的机会，是当年那个揣着退学通知书、在寒风里咬着牙的少年，太懂 “有人肯拉一把” 的暖。就像他说的，老板在他妈生病时转来四万，没要借条；在他想陪发烧的孩子时，让他提前下班；甚至把自己的车让给员工用，自己挤地铁。这些好，他都记在心里，化成了 “要对得住老板” 的执念。

收拾工具时，他摸出手机看了眼，笑着说：“孩子该等急了，得回昌平了。” 走到门口，他又回头叮嘱：“阿姨，以后开关有事直接找我，别麻烦物业，我随叫随到。”

门关上的瞬间，屋里的灯显得更亮了， 我望着墙上的开关，想起罗小亮说起老板时眼里的笑，说起孩子时温柔的语气。一个从山西老家来的少年，揣着 “让哥读书” 的心意退学，凭着踏实劲儿在北京站稳脚跟，遇上肯真心待他的老板，又把这份真心化成了对老客户的负责。

这样的员工，这样的老板，多难得啊。要是人人都能像罗小亮这样，把活儿当成事儿干，像他老板这样，把员工当成家人待，那日子里的那些急事儿、难事儿，大概都会像这盏坏了的灯一样，被暖乎乎地修好，留下满屋子的亮堂和满心的踏实。

【作者简介 千然】

千然博士，毕业于中国矿业大学工程管理专业，瀚林国际创始人。喜欢用脚丈量地球，用笔书写人生。

一辈子很短，让那些感人的人物和事件，温暖你，并照亮你。